愚民

今天，2014年5月2日，旧历甲午年四月初四，五一小长假的第二天。天空格外的晴朗，如洗的天空，没有一丝雾霭的痕迹，晨风徐徐，吹过微微的寒凉。我沉重地走出了北京八宝山地铁站，来到了哀乐萦绕的告别大厅，向我的老学长，老朋友，一个极富才华的，慈祥的长者连汝安教授的遗体告别。

二十多年前，在一次校友的小型聚会上，我结识了连汝安教授，那时他已经从二炮卫生部部长的岗位上退下来整整10年，而我正是人生如日中天，蓬勃腾飞的季节。几十岁的跨越，在我们之间，没有任何鸿沟而言，彼此的欣赏，相互的敬重，无条件的信赖，让我们建立了而后二十余年的友谊。

连汝安教授，1924年出生，祖籍山西，明代万历皇帝御医连成玉的八世后人。连家历代名医辈出，其父是三晋大地著名医学大家，曾担任过刘伯承和邓小平的保健医生。据说，连汝安教授年少时因母亲被日本人活埋，死里逃生的他辗转来到太行山，以十四岁的年龄走进了八路军的队伍，奔走于烽火连天的晋察冀战场。

连汝安教授早年毕业于北方大学医学院，五十年代，于中国医学科学院研习中医四年之久，师承徐际含、岳美中两位中医大家。或许是家世基因的传承，或许是一生勤奋，连老才华横溢，知识渊博，博采众家之长，确立了大家的风范和地位，其从无间断的学术进取，一直持续到他离世的前一年。

他的许多骄人的成绩都是离休之后的精彩杰作，是在没有任何以金钱堆积的平台上，凭一己之力所涂抹的人生的辉煌。连汝安教授是复合型中药“山海丹”“汝心安”“乌龙养血胶囊”的发明人；积本人数十年之心得，提出并完成了《冠心病系统工程》，成功地运用中西医结合的理念，将多种方法优化组合，将诊治冠心病的难题推向了数字化、智能化、计算机化的时代前沿。晚年的连汝安教授，潜心致力于家学渊源的挖掘和整理，先后出版了十余部健康养生的专著，如今，在我书架上摆放的《中华药膳宝典》、《中国传统食疗与健美》、《国医教授养生秘诀》、《黄帝内经、易经、道德经养生精华集》等书籍都是他老人家心血的结晶。

连汝安教授本人就是中华养生学的活样板，老人家除了秉笔勤书，不断求索，行医治病外，每天都要洗冷水澡，打太极拳，几十年如一日，从无间断。连老年近九十，依然有着骄人的精力，儒雅的气度，朗朗的神气，走起路来，腰板挺拔，头发乌黑，一脸阳光，说起话来，谈笑风生，声若朗钟。作为学者，连老身上充满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，有着淡泊的情怀，高尚的情操，无上的人格。老人家不仅宅心仁厚，对于每一个人所求之人，从不讲任何的代价，而且从没有任何的思虑和怀疑，从不设防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，使得他纵有妙手回春的艺术，无可厚非的发明创造，依旧是一届两袖清风的学者。

这多年来，我曾多次带着朋友们到连老楼下的茶社，求之诊脉看病，连老从不收取任何的红包，一杯清茶，几句尊崇，已是足矣。每年春节，连老总是率先打电话给我等晚辈问好，在他的心中，我们从来就没有长幼之分，凡是亲近的人，都是他生命中所珍视的朋友。一年前，连老因胸部疾患突然住院，很快气管就被切开，胸腔插管，这样的处置一直延续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
近两三个月，连老清醒时，经常用手机给我打电话，断断续续地说上几句。我能够感悟到老人家的心情，在生命的困顿中，多么希望有朋友能够站在他的床前，给他以鼓励和支撑。每次接到连老的电话，我总会推掉所有的琐事，到老人家的病榻前小坐，然而我能带去的只是无助的鼓励，却无法扶起老人家日益坍塌的生命的大厦。

这些年来，在八宝山的低回流转的哀乐声中，我亲眼目送了许多极具才华的长者，他们的智慧、才学、风范、一生的光彩竟都在灰飞烟灭间成为永恒，怎不让人痛彻肺腑，扼腕感叹。生命的音符可以灿亮，当终止的步伐却无法挺进，如同连老这样学富五车，才高九斗，生命的智慧一直与世界携手同行的智者，用他回春的妙手挽救了多少生命于濒危，却无法将自己生命的句号改写。

我的心绪又回到了2014年5月2日上午9时许，缓缓的哀乐声中，我看见吊唁厅的屏幕上不停闪过连老先生生前的风采，我看见许多前来吊唁的人们不停滴擦着脸上的泪水，我看见连老先生的同族，台湾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亲笔书写的“国医泰斗”四个大字，被隆重地摆放在连老的身边，这是连氏族人对连老先生最高的赞许，也是连老先生在我等晚辈心中永久的丰碑。

我随着吊唁的人流，来到连老教授的遗体前，看着鲜花簇拥着的老人家，依旧是那么的安详，一脸的平和，来到这个世界上本就一无所求，走时依旧如此。啊，连老先生，我的尊长，我的老师，我的挚友，一路走好。佛说，人的今生，所有的里程都是前世的恩赐，今生只是为来世修行。我不是佛家的信徒，但我支持这样的传说，果有这样的轮回，连老的来生一定福星高照，终身祥瑞。

走在回家的路上，我的心一直在悲痛中徘徊。我想起了我多年前对一位朋友说过：“你不是想在保健养生领域做出贡献吗，那么你可以在连老的肩膀上跳一生的舞蹈。”虽然，连老先生用他的文字，将家世的传承和终生的积累留给了后人，但那只是他平生所学的凤毛麟角。想到这里，我又一次胸前阵痛，有着在送别许多卓具才华的长者们一样的扼腕痛惜。

连老，一路走好，明年今日，我还会祭上一束心花！